过了半晌,他问:“当初陈氏被指控通敌叛国的信件,是与谁来往的?”
听闻这个问题,纪廷一惊,再次叹服太子殿下的敏锐。
他垂首道:“回殿下,是和邱韦邱阁老的。”
“他也是平襄之战的主将。”
“……”
梁承骁静了一瞬,心道果然如此。
纪闻更是没按下心中的惊愕,失声道:“殿下。”
暗桩已经查明,孟皇后宫中的合香,正是邱韦以岁贡之名进献,荣贵妃只是中间的推手,再加上那仅生长在越国南境的阿红花……
如果邱韦一直与越地有勾结,岂不是所有疑点都有了解释。
梁承骁眸底淬着足以成冰的寒意,慢慢道:“邱韦与越地勾结应当不假,但对象却未必是陈氏。”
都说陈氏叛国求荣,但陈秉章却在平襄战死,如果两人真有什么交易,他何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。
陈氏恐怕只是个被推到明面上的幌子,深藏其后的布局者另有其人。
既然如此,与邱韦达成协议的是谁,又谈了何种条件,就值得推敲了。
纪闻敏锐地觉察到,此事大概率与魏王党一直以来的谋划有关,于是低声询问梁承骁:“殿下,可要再顺着这条线查下去。”
梁承骁神色沉吟,道:“要查,但不该由孤来查。”
纪闻愣了一下:“您是指……”
现下朝堂上的太子与魏王之争几乎已被推到了明面上。此时不管太子做什么,在众人眼里都是党同伐异的争权手段,贸然查下去,反倒叫邱韦那条老狐狸警觉。
梁承骁行事向来算计深远,落一子就将未来的二十步看定。
他思索片刻,吩咐道:“魏王最近不是在协办科举么。把他做的好事透露几件给皇帝。”
晋帝此人,别无长处,唯一的特点便是疑心病重。
他忌惮戒备梁承骁,反倒对魏王大加宠爱,不是因为魏王多有能耐,恰恰是因为魏王愚蠢好拿捏,不会叫他觉得地位受威胁。
倘若叫他发现魏王也有了自己的心思,大肆谋权揽财,如今他对魏王有多和蔼,过后他就会对魏王有多怀疑和厌憎。
至于邱韦——他再如何老谋深算,也不得不与魏王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光是来自皇帝的猜忌,就足以叫他费尽心思了。
纪闻的反应很快,三言两语就猜全了梁承骁的意思,心悦诚服道:“是,属下这就去办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要离开,险些在殿门口撞到一捧着托盘的内侍,后退站定后,诧异问: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
“……”
梁承骁看向纪廷,见对方咳嗽了一声,道:“这是属下在查案时无意中得来的,据说是当年陈将军的真迹,黑市中人人趋之若鹜,甚至不惜以千金拍下……想来高低也是件珍品。”
“属下是不懂鉴赏的个粗人,不知道放在何处,就给您送来了。”
闻言,梁承骁挑了一下眉梢:“拿来。”
内侍恭恭敬敬地上前,将装裱好的字拿给他看,乍一眼扫过,果然见满篇雄健洒脱,笔力横扫千军,着力处墨迹几乎透过纸背,大有当年陈氏荡平蛮夷,统一南国的宏伟辽阔之势。即使不通此道的人看了,心中也要为之叹服。
右下印章处还有一行小字,大约是落款的时间,用的是南越古语,梁承骁没有看懂。
不过他本来也对书画不感兴趣,叫侍从拿上前来,纯粹是想起谢南枝,想来他会喜欢这些画作和真迹。
接过随从呈上的纸张,他正要回头问谢南枝,忽然听得旁边奉茶的内侍一声惊疑不定的:“……公子!”
主子们议事,那侍从本来秉着不听不看的原则,只管默默往杯中添茶。
结果偶然一抬眼,震惊地发现那美人公子不知何时,竟面色煞白,额头细细密密地渗出汗珠,向来端正挺拔的脊背有些摇摇欲坠。
他担心对方身体不适,赶忙要上前搀扶。但梁承骁更快一步,立刻揽住了他的腰,不叫他脱力滑落。
“怎么了?”
太子殿下拧起眉,问。
谢南枝的睫羽颤动两下,闭了闭眼,说:“没事,老毛病了。”
梁承骁知道他向来身体不好,却不想到了这个程度,转头对纪闻说:“传太医。”
纪闻也被他吓了一跳,连忙要喊人。
“不用。”谢南枝抓住梁承骁的袖子,出奇坚持道,“我就是大夫,我自己清楚——没事。”
内侍递来了热茶,他接过之后喝了两口,似乎缓过来了一些。
那幅据说出自陈秉章的真迹仍在梁承骁桌案上摆着,每看一眼,都叫他感到针扎似的的刺痛。
谢南枝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,就像不明白从说起陈氏起,他就觉得冷——
一种彻骨的,发自心底的寒冷,像是刻进了骨髓的条件反射,叫他忍不住蜷缩发抖。
梁承骁仍